◎房漢廷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健全創投基金差異化監管制度，強化政策性金融支持，加快發展創業投資、壯大耐心資本。耐心資本作為一種專注于長期投資的資本形式，不以追求短期收益為首要目標，而更重視長期回報的項目或投資活動，通常不受市場短期波動干擾，是對資本回報有較長期限展望且對風險有較高承受力的資本。耐心資本何以能夠成為培育壯大新興產業、推動高質量發展與高水平安全的重要引擎？從我們的研究結論看，是耐心資本所具有的長期主義特殊本質、共生性創造資本范式，以及金融資本對科技創新規律主動適應、適配等因素共同使然。

　　本質：從“天然短視”轉向“長期主義”

　　由于資本的逐利性，其“天然短視”一直被當作市場經濟的“金科玉律”。但是，以天使投資、風險投資等為核心的耐心資本，在主動適應、適配科技創新規律的探索中，成功地超越“短期主義”視域局限，成為一種具有長期主義品格的新型資本。這種以長期價值創造為核心目標的資本形態，其本質是對“時間價值”的深度認知與戰略堅守，完全顛覆了傳統資本追求短期套利的固有資本品格。

　　從耐心資本的長期屬性看，它不僅僅青睞于投資周期跨越10年甚至更長時間的項目，更重要的是強調對科技創新規律和產業成長周期的尊重。例如，生物醫藥企業從靶點發現到藥物上市平均需12年，耐心資本通過跨周期布局破解其“資本荒”與“技術堰塞湖”的矛盾。

　　從耐心資本的價值導向看，它非常注重企業內在價值的系統性評估、評價，包括技術壁壘、團隊能力和產業生態位等，對一般資本所關注的企業當下財務數據波動并不敏感。如深圳半導體與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對半導體企業的投資，是以技術路線圖而非年度利潤作為決策依據。

　　從耐心資本的風險耐受力看，它會主動分擔科技創新“從0到1”過程中的不確定性風險，將失敗視為價值創造的必經環節。研究顯示，硬科技領域早期項目失敗率超80%，但成功項目的百倍回報可覆蓋整體風險。

　　可見，耐心資本是一種完全不同于傳統資本的新型資本，是一種打破了“資本天然短視”窠臼的資本，其本質是資本邏輯與創新規律的再平衡——通過延長價值判斷的時間尺度，將資源錯配轉化為戰略協同。

　　范式：從“掠奪性積累”轉向“共生性創造”

　　耐心資本對資本時間屬性的再定義，不僅揚棄了工業時代的資本堆積、資本掠奪特性，而且成功轉換到了對數字時代創新規律的深度適配和多領域價值網絡的廣覆蓋構建。當資本愿意靜靜地等待一粒創新種子從萌芽、筑根到成長為一片森林，當投資者學會用十年尺度測度價值，資本就會升華為“共生性創造”的重要力量，也將重塑全球創新競爭的基本規則。換言之，從某種意義上看，耐心資本已超越金融工具范疇，成為新型生產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種資本范式升級。

　　從創新生態重構者角色看，在科技創新領域，耐心資本通過“伴飛式投資”破解“死亡之谷”難題。它不僅對投資對象注入緊缺資本，更重要的是直接參與技術路線優化、市場驗證等環節，形成“資本—技術—產業”共生關系。如北京科創母基金對量子計算企業的支持，即采用“研發進度分階段注資+科學家股權激勵”模式，使實驗室成果轉化率提升至30%以上。

　　從生產要素組織者角色看，相較于傳統資本聚焦單一要素，耐心資本更擅長整合技術、人才、數據等新型生產要素。如深圳市通過政府基金引導社會資本投向人工智能基礎設施，帶動算力、算法、數據三要素協同升級，相關產業規模三年翻了一番。

　　從制度創新推動者角色看，耐心資本倒逼金融制度變革。如2025年1月中國證監會聯合財政部等發布的《關于推動中長期資金入市工作的實施方案》，明確支持“長錢長投”，特別允許保險資金對科創企業的股權投資比例上限提升至25%，正是制度適配性改革的典型案例。

　　未來：從“單兵突進”到“多元協同發力”

　　耐心資本的崛起，本質上是生產關系對科技創新規律的主動適應、適配，是適應新質生產力發展的新型生產關系創新。在制度、政策充分保障下，我國的耐心資本市場正從以往的“單兵突進”轉換為“多元協同發力”。

　　從現實條件看，中國耐心資本市場已有了比較完備的品類，具備了爆發式成長的可能。據中國證券投資基金協會發布的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底基金管理公司及其子公司、證券公司及其子公司、期貨公司及其資管子公司、私募基金管理機構的資產管理產品總規模達到72.85萬億元。此外，新三板的深化改革和北京證券交易所的設立，為創業投資提供了更多的退出渠道和投資機會，進一步促進了創業投資基金的發展。這些數據表明，中國耐心資本正在進入快速發展期。

　　從創造機制看，中國耐心資本已有足夠的制度、政策供給保障，具備了規模化發展的條件。2025年兩會期間，國家發改委發布了設立 1萬億元級別的“國家創業投資引導基金”，可以被視為國家資本向耐心資本轉型、升級的風向標。從已經發布的內容看，國家萬億級別的創業投資引導基金，核心是聚焦硬科技、堅持長周期、提高容錯率，通過市場化方式投向科技型企業，并通過完善并購重組、份額轉讓等政策，鼓勵發展并購基金等，暢通創業投資退出渠道，更大力度吸引社會資本參與創業投資，實現技術鏈、產業鏈、供應鏈的市場化重構。金融機構、民營企業、富裕家庭，在制度、政策供給保障下，也已經開始將傳統資本向耐心資本轉型、升級。

　　從工具創新看，中國耐心資本工具創造已有足夠的實踐積累，具備了在收益激勵、風險控制兩端進行深度工具探索的條件。在收益激勵方面，可以將政策資源轉化為可循環的資本工具。如發行風險補償債券，對特定領域早期投資者投資給予30%—50%的補償，吸引社會資本轉型為耐心資本。探索知識產權證券化，將實驗室專利打包發行資產支持證券（ABS），使“沉睡”的無形資產轉化為可交易資產。發行超長期國家科技創新國債，建立“以債養研—以研助產—以產創富—以富償債”的閉環機制。在風險控制方面，可以通過新的政策供給打通當下的政策堵點，化風險點為發展點，為普通資本向耐心資本轉化創造有利條件。

　　（作者系浙江大學區域協調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浙江大學杭州國際科創中心新質生產力與創新戰略研究院副院長）